让养殖户丧失惨重的洪泽湖鱼蟹逝世亡事务曩昔一个半月，题目依然难解。这如同流域情况治理的缩影，不仅仅是上游与下流间的抵触，也是淮河道域的情况治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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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学琛
2018年8月底，淮河道域呈现强降雨，上游打开闸门，日常平凡积储污水跟着雨水一路流向下流。被检测为“劣五类”的污水，经溧河洼汇进洪泽湖。所经泗洪县之后，养殖户鱼蟹大批逝世亡。
现在时隔一个半月，洪水早已退往，题目却依然难解。一场鱼螃蟹逝世亡事务如同流域情况治理的缩影——不仅仅是上游与下流间的抵触，也是淮河道域的情况治理困境。
黑水过境
马玉梅养的鱼和螃蟹全逝世了。
黑水是夜里来的。2018年8月24日清晨两点多钟，一股自水里披发的刺鼻味道让住在船上的马玉梅夜不克不及寐。“很是臭，带了点腥，也像有些药水在里面。”
天还没亮，马玉梅和丈夫焦急往蟹塘。他们看见，鱼全都飘在水面，螃蟹在往网上爬。
这是泗洪县城头乡新集村养殖户马玉梅一家的命脉。新集村位于洪泽湖上游，靠水吃水，村平易近几乎家家养螃蟹、鳜鱼和斑白鲢。
马玉梅本年43岁，在此外湖围网养殖螃蟹20多年。不出不测的话，这是他们围网养殖的最后一年。比来几年，为净化洪泽湖水质，泗洪县在逐年缩减洪泽湖围网养殖，栽植荷藕、菱角、芡实。马玉梅一家也收到了围网拆迁通知。
这两年，螃蟹行情一向不错。马玉梅的打算是，多积聚资金，之后转为内塘养殖。他们有163亩蟹塘，2018年蟹苗和饲料等本钱投了28万。这并非个案。在泗洪县，良多渔平易近都在经由过程贷款加年夜投进，盼望有个好收获。
但螃蟹还没上市，污水先来了。
“前前后后连续了有五六天，一开端螃蟹还没逝世，第四五天的时辰都不可了。”事发一个月之后，马玉梅向界面消息回想。
同样在新集村围网养殖的赵全友在短视频平台上发了十几条状况，依然可见那时情景：水是玄色的，鱼全体翻了过来，漂浮在水面上，密密麻麻。赵全友给视频打上标签，“投资了几十万的鱼苗，全体爆失落。”
赵全友有200亩蟹塘，按正常年成，均匀亩产河蟹至少有150斤。污水过境时辰，逝世亡的河蟹重量已有2-3两，若依照30元／斤价钱来盘算，经济丧失高达90万元。
从事养殖十几年，这是他遭遇丧失最惨重的一次。“水跟酱油一样黑，水草都逝世了，光逝世螃蟹就打捞了五六天，逝世了四五千斤螃蟹，还有鳜鱼，血本无回。” 赵全友告知界面消息。
大批的逝世鱼漂浮在水面上。受访者供图
位于新集村下流的临淮镇成功村同样受灾惨重。临淮镇地处洪泽湖西岸，呈半岛状延长进湖，被称为“中国螃蟹之乡”。成功村位于洪泽湖中的一个小岛上，约有300户村平易近，跨越一半是螃蟹养殖户。据中新网2018年8月29日报道，临淮镇党委书记王志明先容称，此次上游泄洪污水过境，临淮镇数万亩海产养殖区受损严重，成功村12600余亩蟹塘几近尽收。
另据泗洪县此前在媒体报道中颁布的数据，此次受灾生齿达2.5万人，海产受灾面积9.25万亩，直接经济丧失达2.34亿元。
污水起源成谜
泗洪县地处苏皖接壤，县城里面有新濉河和新汴河两条河，均为淮河支流，是上游排水的必经之路。每年安徽上游放水，城市有污染水源流经泗洪，汇进洪泽湖中。
宿迁市环保局在2018年8月29日宣布的传递中称：“现场查询拜访发明洪泽湖进湖河道中，新濉河、新汴河大批污水过境，水流湍急，水体呈玄色，显明恶化，监测成果为劣五类。”
根据《地表水情况质量尺度》，根据地表水情况质量尺度基础项目的准值分为五类。海产养殖区水质至少需三类，五类水质最差，劣五类即污染水平已经跨越五类的水。
持久研讨水污染、《生齿困局》一书的作者李尚勇向界面消息说明：“劣五类水就是放在地球上的任何处所都不平安”。
对于事发时新濉河与新汴河的污染水平，江苏省环保厅与安徽省环保厅在各自的官方通知布告中也已告竣共鸣——“本次江苏省泗洪县洪泽湖溧河洼片区水质异常、临淮镇成功村等地鱼蟹大批逝世亡事务，初步判定原因是因为上游泄洪夹带污水造成”。
不外，对于污水源于哪一省份，两边却各不相谋。不合的核心在于，污水来自于安徽境内，仍是来自于江苏境内——新濉河重要支流之一，源自江苏省徐州市的奎河。
此外，安徽省方面的环保官方传递否定了上游存在产业废水一说，将事务回由于：“台风影响下，皖苏豫区域呈现超百年一遇特年夜暴雨天然洪灾，地表、农田、水沟内生涯垃圾及部门秸秆浸泡发生的面源污染等集聚，经洪水冲洗汇进湖体，导致洪泽湖水体消融氧过低”。
绿色江南大众情况存眷中间主任方应君对此并不认同。“仅仅十天就说把原因搞明白，回结为天灾，这个说明很难让人接收。”方应君告知界面消息记者。为追溯和辨认污染源，9月14日至16日，方应君及绿色江南大众情况存眷中间工作职员一行4人前去江苏泗洪、安徽宿州等地，沿着河岸进行查询拜访。
9月20日，绿色江南大众情况存眷中间宣布了污染源查询拜访陈述。陈述称，查询拜访员在访问上游新汴河、新濉河途中发明，安徽宿州境内新汴河的多条支流受到污染，存在黑臭现象，并可能经由过程闸口向新汴河排污。
方应君向界面消息先容：“安徽环保的官方传递中说‘新濉河道域宿州市境内产业污染源只有埇桥经济开辟区，经排查，埇桥经济开辟区污水处置厂运行正常，出水无超标现象，无产业污染源违法排放废水行动。’调研证实这个说法是有题目的。”
方应君说，就在2018年9月18日，生态情况部点名批驳传递了宿州城东污水处置厂，也证实“没有产业废水”与事实不符。传递称：“现场取样监测发明，宿州城东污水处置厂处于空转状况，净水进、净水出，安徽省上报的整改情形严重掉实。”
不外，这并不克不及证实污水就起源于宿州。“调研只是证实说新汴河宿州市境内没有产业企业进河排污是与事实不符的，至于再往上游情形若何，宿州产业园是不是主体义务方，是值得切磋的。”方应君说。
而据新华社2018年9月18日报道，新华社记者分两路与环保、水利、公安相干部分的工作职员沿河而上，在安徽、河南两省均看到部门河道污染严重。
新华社报道称，在河南境内，惠济河的一条支流污染严重，乳白色、黄色、绿色及玄色的物资瓜代呈现。河滨就是开封市精致化工财产集聚区，沿线不仅有各类生涯污水管，还有畜禽养殖场及集聚区的排管，不竭有玄色的污水排进。
淮河道域治污困局
洪泽湖进湖河道重要为淮河，占湖泊来水量的70%以上，其次重要为新濉河、新汴河、徐洪河等。
污染危机并非近些年才有。1994年，淮河道域第一次爆发年夜范围水污染。
2008年被剑桥年夜学评为关于可连续成长的50部最佳著作之一、美国粹者易明ELlizabeth C.economy的著作《一江黑水：中国将来的情况挑衅》记录，1994年7月份，淮河上游因突降暴雨而开闸泄洪，“水经之处河水泛浊，渔业遭到扑灭性冲击，快要2600完磅鱼类逝世亡，几千人呈现恶心、腹泻、吐逆等症状。沿线自来水厂***结束供水达54天之久，百万淮河大众饮水垂危。”
污染在那时引起了决议计划层器重。1995年8月，国务院宣布了我国第一步流域性水污染防治律例《淮河道域水污染暂行条例》。1996年6月，国务院又同意了《淮河道域水污染防治计划及“九五”打算》，提出“1997年以前治理所有产业污染，2000年以前让淮河水变清”的目的，并于1998年头启动为期三年的淮河治污“零点举动”。
“零点举动”关停了沿线多家工场，然而，投资600多亿的10年治污举动之后， 2004年7月20日，淮河道域再次爆发“有史以来最年夜”的污染。
据《新平易近周刊》2014年8月12日的报道记录：“满河暗黑，怪味熏人，总长133公里带状体，如同宏大的黑蘑菇，一路声势赫赫杀奔洪泽湖……洪泽湖上氨氮跨越日常平凡的60倍，水质全为劣五类，养殖户们流着泪废弃了，眼睁睁看着所有的鱼蟹在3天内逝世光，湖面上一片逝世鱼逝世蟹。”
淮河道域是相对富庶、繁华的地域。改造开放之后，淮河干流、巨细支流两岸雨后春笋般树立起数以万计的工场。各类纸浆厂、化工场、皮革厂推进了该地域的经济成长，同时也使得淮河成为四条污染最严重的河道之一。
易明在《一江黑水：中国将来的情况挑衅》中也剖析了淮河道域几十年的污染与治理，将淮河道域的情况题目称之为“中国情况变迁的缩影”，以及“中国必需应对的，经济改造与情况身分交错所带来的挑衅”。
“淮河道域的生齿与资本情况严重关系在全国最为凸起，这决议了淮河道域必定会在全国率先呈现严重水污染。”持久研讨此范畴的李尚勇告知界面消息。
据水利部官网数据，淮河道域包含湖北、河南、安徽、山东、江苏五省40个地（市）181个县（市），总生齿为1.65亿人，均匀生齿密度为611人／平方公里，是全国均匀生齿密度的4.8倍，居各年夜江年夜河道域生齿密度之首。
“知足这么多生齿的食品需求、生涯需求，也意味着产业、城市生涯污水和农业面源污染。”李尚勇表现：“在淮河道域‘日常平凡拦污、暴雨集中泄污’是一种常态，差别只在于，是否被媒体‘逮住’并胜利曝光。”
界面消息查阅到淮安和宿迁两市2016年7月制订的《洪泽湖生态情况维护计划文本》，此中提到，因为上游河南、安徽以及徐州地域的污水团不按期下泄，使得进湖河道污染严重，洪泽湖每年都要产生数次污染变乱。
同时，该《洪泽湖生态情况维护计划文本》提到：“新濉河超标的重要原因是河道自净才能差，受产业、城市生涯污水、农业面源等污染负荷跨越自净才能；新汴河超标重要原因是受上旅客水影响，上游河南、安徽等地的污水团不按期下泄，使得水体污染严重。”
跨流域污染困难何解
尽管污染困局一时难解，但淮河道域的治污工作年年都在做，近几年治理力度在增添。
“此次的污染变乱并非没措施避免，跨省水污染的处置机制也早已有规可循。”方应君先容，但在事务产生之时，联防机制并未生效。
绿色江南颁布的调研陈述中说起，依据《中华国民共和国防洪法（2016 修改）》，在流域防汛抗洪的治理义务方面，淮河水利委员会是本次防汛抗洪的行政主管部分。而在流域水资本的污染防控方面，水利部国度情况维护局淮河道域水资本维护局是行政主管部分。依据《淮河道域水污染防治暂行条例（2011）年修订》》第25条划定：“淮河道域水闸应该在包管防汛、抗旱的条件下，兼顼上游下流水质，制订防污调控计划，避免闸控河流蓄积的污水集中下泄。”
此外，公然材料显示，2012年，江苏宿迁、安徽宿州等8个地级市曾签署了一个《关于情况维护合作协定》。依据协定，“上游城市提闸放水应提前24小时向下流城市传递，汛期应急提闸放水应提前6小时向下流传递。上游城市提闸放水应提前采用污染防治办法，综合斟酌高低游水质情形，并对下流水质影响进行评估，严禁以泄污为目标进行提闸放水”。
该协定对上游地域提出了三个束缚：“提闸”前要“提前传递”、“提前采用污染防治办法”、“严禁泄污”。李尚勇表现：“除了‘提前传递’委曲可以兑现以外，别的两条其实难以做到，由于积储的污水总须要找机遇下泄。”
然而，在此次污染变乱中，“提前传递”也并未兑现。“每年城市泄洪，但以前都是在螃蟹收完之后。” 赵全友说：“从来没有收到过泄洪通知，假如可以或许早点知道，至少能先捞一些。”
在绿色江南工作职员的调研记载中，泗洪县临淮镇镇当局人年夜主席蔡亚也表现，“也没有想到上游一次泄洪给我们养殖户造成如斯宏大的丧失。”镇当局有关职员表现，公安部分已在9月份就该污染事务立案，本地***、水利部分、环保局等处置已启动，跨省结合查询拜访仍在进行。
不外，截止到此刻，“还没有收到任何新闻，除了等候没有此外措施。”马玉梅表现。界面消息查阅江苏、安徽各级环保部分的官方网站，尚没有任何干于事务处置成果与补偿成果的官方通知布告。
现实上，流域上游与下流的抵触不仅在事前通知与预防，过后的补偿机制与义务主体认定更常陷进无人埋单的困境。
“由于很难找到明白的排污主体，追责往往艰苦，要害还在于日常平凡树立高低游联念头制。” 方应君以为。
此中一个正在试点的办法是跨流域生态抵偿机制。今朝，皖浙、云贵川等省份接壤区域都在进行此机制的测验考试。
从2011年起，财务部、环保部牵头启动了新安江流域生态抵偿机制试点，也是全国首个跨省流域的生态抵偿机制试点。浙江、安徽两省以新安江水质“约法对赌”——以安徽、浙江两省跨界断面水质的监测数据为尺度，若年度水质到达必定考察尺度，浙江拨付给安徽1亿元，达不到的话，安徽拨付给浙江1亿元。
这种机制的思绪在于，由于水是从上游向下流流的，两省跨界断面水质的监测数据假如有题目，阐明题目出在上游，假如在两省接壤处监测到的数据没有什么题目，那就是下流的题目，不克不及让上游“背锅”。
《工人日报》在2018年9月14日评论称：“假如安徽和江苏对洪泽湖也履行跨省横向生态抵偿机制，在安微和江苏接壤处进行日常监测，那本次事务就比拟好解决了，可以将跨地域抵偿经用度于对这些养殖户丧失的抵偿。”
但黑水到临时，并没有假如。
（文中马玉梅、赵全友为假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