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被关在利比亚的人
“我们是移民，不是罪犯。”
新京报记者 向晨雨
“我被关在利比亚。如果你不在24小时内转来2500第纳尔（约合人民币3537元），他们就会杀了我。”图雷在打给家人的电话中说。因为遭受了反复殴打，他在电话中哭泣。
6年前，19岁的图雷 （Osman Touré） 离开家乡几内亚，加入去往欧洲的移民队伍。之后，在利比亚，他经历被囚禁、殴打、勒索和贩卖。
美联社近期报道讲述了这名移民的故事，而他只是庞大的非洲移民群体之一，和他拥有类似经历的移民在利比亚大量存在。
利比亚是一个过去近十年来一直处于动乱的国家，其地处北非、毗邻地中海、靠近欧洲的地理位置，以及松散的海岸管理，使其成为非洲和中东国家移民前往欧洲的“中转枢纽”。
但在这里，大量移民被拦截后进入拘留中心，遭受枪击、殴打、奴役、性暴力、勒索等一系列虐待。联合国人权高专办警告，这些针对移民的行为已可能构成危害人类罪。
10月1日以来，利比亚当局升级对其境内移民的打击，开展大规模武力拘捕。数日内超5000名移民被捕，至少10名移民因枪击丧生。
联合国人权高专办发言人拉维娜·沙姆达萨尼（Ravina Shamdasani）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利比亚当局将移民违规入境、停留和出境的行为视为刑事犯罪，并下令拘捕，这一行动违反国际人权法。尽管联合国一再呼吁利比亚当局停止这一非法行为，但其近几个月反而加紧对移民的逮捕、拘留和驱逐。
“我被倒挂起来鞭打”
图雷是家里7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家庭在遭父亲遗弃后陷入贫困，他决定像小镇里其他人那样，前往欧洲寻找机会。
19岁那年，他开始了尝试，一路靠打零工来挣路费，进入利比亚之前，他曾在尼日尔和阿尔及利亚两次遭人贩子囚禁数月。
两年后，他进入利比亚。这个国家自2011年卡扎菲政权被推翻以来，就陷入东西部对峙的动荡局面。在境内混乱和边界管理无效的情况下，大量非法移民将这里选作前往欧洲的中转站，希望经地中海偷渡成功。
▲被拘留在利比亚的移民面临虐待。/社交媒体截图
图雷在利比亚出发开展偷渡后，被海岸警卫队拦截，并转移到移民拘留中心。但这只是他一系列噩梦的开始。联合国公告指出，在拘留中心，被关押的移民数量极大超出其既定容量。这些移民在极度拥挤、卫生条件极差的牢房里，几乎无法获得食物或水。
图雷向美联社记者讲述了他在拘留中心的遭遇。在那里，看守人员将他倒挂起来，鞭打他光着的脚。被关押的第二个星期，6名看守走近他，一顿殴打后，他收到一部手机，被命令打给自己的家人要求汇款。
同一个牢房里的其他10人也遭到同样的勒索。图雷在打电话让家人转来赎款三天后，被人从拘留中心带了出去。但出来后，他迎来的并不是自由。拘留中心的人将他卖给一名人贩子，之后的4年里，他一直在这名人贩子的仓库里被奴役工作。
移民面临“无法想象的恐怖”
和图雷类似的故事一直在上演。近几年，频繁出现有关身处利比亚移民的恶劣生存环境的报道。今年10月以来，他们面临的危机骤然升级。
自10月1日，利比亚当局对境内移民开展大规模武力逮捕。在首都的黎波里西部小镇加尔加雷什的临时定居点，大量移民和寻求庇护者被围捕并关进拘留中心。这次行动累计围捕超5000名移民，其中有数百名妇女和儿童。
在武力围捕过程中，试图逃跑的移民会遭遇枪击威胁。10月6日和8日，在拘留中心，两次发生警卫向试图逃跑的移民开火事件，造成至少10人死亡。
而在拘留中心里，被关押的移民面临“无法想象的恐怖”。联合国2018年一项针对1300名移民的调查报告显示，利比亚国内局势为人口贩卖和走私提供温床，拘留中心的恶劣环境则加剧移民遭受虐待的风险。报告指出，女性被拘留者常遭男性警卫的脱衣搜查，还会面临性暴力等虐待。
▲联合国专家谴责利比亚可能犯下危害人类罪。/社交媒体截图
在拘留中心针对移民的虐待行为背后，还存在明显的种族主义歧视。联合国报告指出，来自撒哈拉以南的非洲黑人可能会受到比其他人更严厉的虐待。
对于一些阿拉伯移民，只要他们愿意付钱，就不会被拘留和折磨。一名突尼斯阿拉伯人瓦利德在美联社采访中说，在的黎波里，他曾四次通过付钱被当地港口处的安全警卫释放。之后被带到拘留中心后，他也通过相同方法成功获得释放。
然而并不是所有被关押者都有钱支付勒索。来自科特迪瓦的20岁移民穆罕默德·萨拉赫（Mohammed Salah）说，在2020年1月被拦截并拘留后，他没有按要求支付3000第纳尔（约合人民币4245元），在与看守人员争吵后，他被殴打至腿部骨折，之后又被交给人贩子，遭受了一年多的奴役。
“移民会被无限期拘留，唯一的逃脱方法是向看守者支付大笔金钱，以及在拘留中心内外开展强迫性劳动或提供性服务。”联合国一项最新报告中写道。
联合国数据显示，2016年以来，利比亚海岸警卫队已拦截了约8.7万试图偷渡地中海的移民。今年以来，有约2.6万移民被拦截。但在关押移民的拘留中心里，只有约1万人。
这引发人们的担忧，即被拦截拘留的移民是否落入人口贩卖集团手中，或已经死亡。
“他们仅因为移民身份而被定罪，经常被关押在恶劣的条件下，遭受勒索和虐待，在某些情况下还会被杀害。”联合国人权高专办发言人乌尔塔多在10月12日介绍利比亚移民状况的新闻简报会上说。
“我们是移民，不是罪犯”
对于10月以来发生的针对移民的围捕行动，利比亚当局表示，这是针对非法移民和贩毒等违法行为的安全行动。
但对于利比亚当局的这一说法，联合国人权高专办指出，如果这一系列活动是为了打击犯罪，就应该努力打击人口贩运者，而不是去拘留移民，因为他们往往是人口贩运的受害者。
“利比亚法律将移民违规入境、停留和出境的行为视为刑事犯罪，并下令拘留或驱逐这些被定罪的所谓‘非法移民’，这违背了国际人权法。尽管联合国一再呼吁利比亚当局停止这一非法行为，但其近几个月反而加紧对移民的逮捕、拘留和驱逐。”联合国人权高专办发言人拉维娜·沙姆达萨尼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10月10日，数百名移民在利比亚的黎波里的一个联合国机构外等待，寻求逃离利比亚的机会。
一名25岁来自苏丹的移民在路透社采访中说，“除了从我们自己的国家移民以外，我们没有犯任何罪。但我们被视为罪犯，而不是移民。”
▲身处利比亚的移民在被打击和杀戮后感到恐惧和愤怒。/社交媒体截图
美联社报道指出，扣押移民的拘留中心由利比亚非法移民理事会负责管理，并处于利比亚过渡政府的监管之下。2011年后，利比亚陷入多年内战。东西两大势力去年达成停火协议，今年3月过渡政府成立，并将于今年12月举行大选。
路透社报道称，利比亚过渡政府回应，其正在“处理非法移民的复杂问题，这不仅在当地和国际上造成社会、政治和法律后果，也是一场人类悲剧。”
四年前在利比亚被贩卖的几内亚青年图雷，在今年9月终于迎来命运的转机。因同情他的遭遇，关押他的人贩子的妻子不断说服，最终他被释放了。之后，他和另外55名移民一起乘坐一艘小型充气船，再次尝试跨越地中海。
这艘小船严重超载。没走多远，他们被海上一艘医疗救援组织无国界医生（Doctors Without Borders）的救援船救下，最后被带往意大利西西里岛。在那里他可以申请庇护，如果申请被拒绝，则会返回自己的国家。
但还有更多像图雷一样的移民仍处在恶劣境地中。联合国近日发布的一项调查报告指出，自2016年以来，移民和寻求庇护者在利比亚遭受一系列虐待，“调查表明，在利比亚当局高级别组织的鼓励下，移民的权利被大规模侵犯，这可能犯下危害人类罪。”
联合国人权高专办发言人拉维娜·沙姆达萨尼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利比亚的非法拘留制度在根本上存在问题，仅改善该国移民拘留中心的条件并不能阻止践踏人权事件发生。在利比亚当局的控制下，联合国组织无法进入和访问这些移民拘留中心，因此监测违法行为及开展直接援助的能力被限制。
拉维娜·沙姆达萨尼表示，联合国机构一直在与利比亚当局直接沟通，呼吁停止任意拘留行为并立即释放被拘移民。
“我们呼吁利比亚当局根据国际人权法，优先考虑构建移民社区，代替现存的拘留方式。同时应允许联合国组织进入所有关押移民的地方，以便我们能更好监测他们的状况，并提供必要的治疗和援助。”拉维娜·沙姆达萨尼说。
